足吾所好,翫而老焉,樂府公雪驡是也

好水川

宋康定二年,

二月十四日,好水川。


党项人的骑兵愈发的近了。

武英知道前面陷入重围的任将军难逃一劫了。


宋景祐五年,藩属党项李元昊脱宋自立称帝,去宋封号,改元“天授礼法延祚”,建国号“大夏”。宋仁宝元二年六月,仁宗下诏削去元昊官爵,并悬赏捉拿,朝廷出兵伐夏,兴师问罪。从此,长达三年之久的第一次宋夏战争全面爆发。时年,元昊再次率领十万大军大举南下攻宋。战场来到了镇戎军羊隆城外。


“布阵,迎敌!”

发完号令,武英看着眼前的情景,想起了他在大军开拔前苦苦劝说任福不要仓促追击,恐有伏兵。然而,这一切都是徒劳,当泥盒中的鸽子冲向天空的那一霎那,就注定了现在的窘境。党项人的主力将好水川围死,要突围出去太难了。目前的形势看来,前锋和中军凶多吉少了。

武英转过身去,看见一位文官,手持一根铁简,那是先锋桑怿出发前送与他防身的兵器,卷着黄土的风吹乱了他苍白的胡须,但是眼睛却仿佛看透了生死,显得淡然自若。这是参任福行营军事耿傅。

武英轻叹了一声,说道:“公弼啊,我马上要死在这里了。你是个文官,我现在让人护着你出去,朝廷不会降罪于你,就别陪我们一起送死了。”

耿傅冷笑道:“当年我祖父是蜀州参军,在贼人破城时被俘,即使手脚都被砍断了还在大骂贼寇。而我为宋臣,亦是参军,纵不能提刀杀敌,也不会后退半步!都监可先去杀敌,老夫提简便至!”

武英大笑,手提双钩枪策马前行便没再回过身。

耿傅长叹一声,看来老夫那封劝诫信恐是没有送到任公手中啊。今有此败,应是天命了……

这时,远处有几个满身是血的兵士在拖着一个披甲军官朝这里奔来,钤辖朱观抢了过去,虽然血已经覆满了脸庞,但还能认得出是行营都监王珪,此时一支铁箭正深深地插在他的左眼里,怕是不行了。手里的铁鞭还死死地握着,已经击打敌兵弯成了弧形。

朱观问其中一个小兵:

“任公何在?”

“被贼人一枪中喉,已经殁在阵中……”


先时,六盘山下。

阵中。

任福把射在胸前的箭矢折断,这是身上中的第四箭。过多的流血使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。走路已经很费力了,只能拄着四刃铁简站立。

旁边跑来一位牵着马的小校,任福擦了一下眼睛,是刘进。只见他哭着说:“明公,我们人死了很多了,再不走来不及了,我把马给您牵来了,我来前面开路!”

“小子啊,你怕死不?”

刘进没说话,迅速地摇了摇头。

“吾为大将,兵败,以死报国尔。”

任福顿了顿,“你们去突围吧,能走一个是一个!”

刘进憨憨一笑,向任福拜了拜,转身提刀便又冲向了敌阵。

忽然,任福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骑马的身影,速度极快,马上有人挺枪便搠了过来。

一枪中喉,拔出,鲜血从创口处喷射而出。

弥留之际,脑海中浮现了大儿怀亮小时候跑到身边要来比试的场景,当时是自己故意输给了他……

“吾儿……保重!”气绝而亡,时年六十岁。

几公里外。

任怀亮心头一悸,看向远处,深感不详。听说父亲被围,不顾众人劝说就带兵冲入了包围,可是党项人太多了,与父亲相隔数里不能前进,自己也被围了起来。怀亮怒不可揭,连杀夏兵。忽然一箭飞来,正中头颅,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。

父子二人再相聚不得。


“我原是个捕快……”桑怿靠在巡检刘肃身上,似乎并没感觉到刘肃已经停止了呼吸,断断续续地说道,“……幸得天恩与宋大人提携……戍边护国……从征叛军……真是……荣耀……”未及说完,便吐了一口鲜血。大限将至了。

桑怿抬头看了看天,想起了他落榜游学时种的那块野田,里面有一小片菘菜,吃起来口感挺好的……他缓缓拔出了透过甲衣插在肚子上的梭枪。

如果我当时没有落榜,会不会也是一方大员了呢,嘿嘿……


“唉,看来武英是对的,可惜这些大宋男儿,今都要死于此了。”朱观心中悲怆,令所有待命的弓弩手和步兵迅速后撤至残堡内射击。

再看耿傅时,已是身中数刀,风沙中的绿袍尤为显眼,像一块翡翠,碎在了黄土中。

前方喊杀声渐渐稀疏了起来,陆续有一些残兵聚于此堡中,基本都是来传信的。

李禹享、刘均和赵津都倒在了杀场里。武英被乱箭射于马下,嘶吼着又杀了几人,终于力竭而死,死的时候倚着长枪屹立不倒,垂下的头颅直直朝向着东面。

无一人降。亦无一人畏。

兴许是弩箭的厉害,党项人的骑兵攻势缓了下来,然而招摇的夏人旗帜已经布满了四周,朱观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。

看了看身边简单包扎却仍没有意识的王珪。这位悍将从没如此地虚弱过,当年他左手杵棒,右手铁鞭,一人几个回合便杀了两个党项骁将,夺了他们的长矛插在山上,威震四方。一个时辰前他说的话还犹在耳——

“非臣负国,臣力不能也,独有死报尔。”

他三进三出,杀敌无数,威风凛凛的铁鞭将军算是对得起朝廷了。

朱观整了整臂鞲,高声唱镇戎军当地流行的《边地谣》。

残存的兵士都拿起了短兵,随声和之。即将要接敌肉搏了,大家的眼里挂着一丝恐惧,但又咬牙切齿,握紧了刀盾。

“军中有一韩,西贼闻之心骨寒;军中有一范,西贼闻之惊破胆。”

数次强攻都被打退了,朱观的掩膊和甲裙被刀砍破,背上也中了一矛。喘气瘫坐在地上。

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军号,高亢悠扬,如同天鹅鸣叫,那是宋军冲锋号角的声音。

援军到了。党项人开始撤退了。

朱观望了一下远方的修罗场,几只白鸽还在上方盘旋,这满地残血像极了好水川的残阳。

“兄弟们,上路了!”


是役,将校士卒死者万三百人,行营总管任福、福子怀亮、西路巡检刘肃、参军耿傅、都监桑怿、王珪、武英、赵津、李禹享、刘均及队将李简皆没于阵。


論曰:元昊乘中國弛備,悉衆寇邊,王師大衄者三,夫豈天時不利哉?亦人謀而已。好水之敗,諸將力戰以死。噫,趨利以違節度,固失計矣;然秉義不屈,庶幾烈士者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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